在金融市场中搏杀了整整40年后,“债券之王”比尔·格罗斯(Bill Gross)终于选择了退休。但他最后的这段投资之路却走得颇为艰难,给他的传奇职业生涯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格罗斯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承认了这一点:
毫无疑问,当我回首过去在骏利资本(Janus)的这四年,基金的表现并不令人满意。或许,我应该坚持(类似于PIMCO的)总回报策略,接受更多限制。
四年前,格罗斯被自己创建的太平洋投资(Pimco)一脚踢了出来。但这位当年已经70岁的老人并没有从此变成“落水狗”,反而大张旗鼓地开始了他的人生新篇章,转身就高调加入了骏利资本。随他而去的还有一批信徒似的投资者,把几十亿美元资金撤出太平洋,投入了格罗斯新的基金里。
当年骏利资本的首席执行官Dick Weil如获至宝,这位曾与格罗斯共同效力于PIMCO的前同事把格罗斯比作了“超级碗”冠军四分卫Peyton Manning,说他是一个能“改变比赛水平的人才”。
债券市场的基金经理们通常都相对低调,在公开场合和媒体上不怎么发言,只管埋头勤奋地工作。但格罗斯不一样。他爱出风头,经常在媒体上抛头露面,并且非常敢说,用词浮夸,俨然是一位债市摇滚明星——他也确实曾自称是“70岁的Justin Bieber”。
他在早些年出色的业绩,对市场走势精准的判断,对外大力唱空自己却按兵不动的“心口不一”,都如同他那根松松垮垮吊在脖子上的领带一样,给债券市场留下了难以抹去的记忆。
改写历史
多年以前,“债券之王”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
其实,格罗斯做职业投资者完全是一个意外。在成为投资者之前,他是个流连于赌场的赌徒。
上世纪70年代,格罗斯刚刚从杜克大学心理系毕业,却惨遭车祸。在住院期间,他阅读了加州大学教授Edward O. Thorp所写的《Beat the Dealer》(战胜庄家),出院后在拉斯维加斯连续玩了好几个月的21点,最终用区区200美元赢了10000美元,赚到了此后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MBA的学费。
很多年后,格罗斯说当时的这段打牌经历令他受益匪浅,他从中学到了很多博弈的方法,包括在漫长的投资生涯中计算风险蔓延和预估自己赌注的获胜概率。
1971年,格罗斯担任太平洋保险公司(Pacific Mutual Life )的债券分析师,但实际工作却是剪息票。“我每天剪下债券的息票,贴在纸上,然后寄去对方公司,他们就会给我们利息。”
做了六个月,格罗斯觉得好无聊。“我说,不要再剪贴了,(我们)来交易吧。”从此之后,他就开始主动交易债券。当时,像他这种把债券当股票一样在市场上频繁买卖的做法被视为异端。可以说,格罗斯改写了债券的历史。
格罗斯与人称“小胡子”的穆罕默德(Mohamed El-Erian )共同创建了太平洋投资,从此走上了他辉煌的债券投资之路。
格罗斯所管理的Pimco总回报债券基金(PIMCO Total Return Fund)一度成为全球最大共同基金,它为格罗斯赢得了“债王”的称号。2006年,62岁的格罗斯预测美国将爆发次贷危机,这个精准的判断帮助他吸引了很多投资者。Pimco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不断吸引到新的注资,在巅峰时期,资产管理规模超过3000亿美元。
从1987年创设之日起到2014年9月底格罗斯突然宣布离开Pimco期间,PIMCO总回报基金获得了380%的累计回报,平均年度回报率高达7.8%,跑赢多数对手。
格罗斯是唯一一个三次夺得晨星最佳固定收益基金经理人的人,他曾在长达30年间业绩都跑赢了股市大盘。"没有哪个基金经理能比格罗斯赚钱更多,"晨星在2010年1月这样评价。
2003年,Fortune杂志选出了二十五位最有影响力的人士,第二名是巴菲特,第十名就是格罗斯。
随着名声越来越响亮,格罗斯的商业活动越来越多,经常做客CNBC、彭博等媒体节目,侃侃而谈他的投资观点。PIMCO甚至还专门建造了一间工作室。
在1997年一本关于投资的书中,格罗斯这样写道:
绝大多数基金经理会选择金钱,绝大多数政治家会选择权力。或许,只有艺术家才会以牺牲这两样为代价而选择名声。我想,这就是内心深处的我——一个有抱负的艺术家,偶然做了一些回报丰厚的事情。
不过,“债券之王”的成功或许也有运气的因素。上世纪80年代初,债券开启了历史性的大牛市,长期利率从那时起开始下跌。
走下神坛
Dick Weil曾经发表过一句关于格罗斯的评价:“基金业绩表现不佳对他来说是一种挑战,也让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失望。”
在美联储退出第三轮量化宽松(QE)前夕,PIMCO基金的表现走上了下坡路。2011年,基金的回报率在业内靠后。2013年,该基金亏损了1.9%,是1999年以来的首次亏损,评级滑落到中等水平。
2013年,投资者一共从Total Return基金撤资411亿美元,在第二年9月底格罗斯突然宣布离开PIMCO基金时,又有80亿美元撤资。在他离职前,基金已经连续16个月遭到巨额赎回,累计失血1500亿美元,是有史以来共同基金公司遭遇的最大规模年度资金出逃。
对于格罗斯的离职,外界普遍认为是他与公司管理层发生矛盾所致。大量客户撤资让格罗斯承受了越来越多的管理层施加的压力。2014年初,多年的老搭档穆罕默德辞职了,这使得格罗斯与同事的矛盾更加恶化。当时彭博社称,在格罗斯离开前,公司多名资深基金经理表达了与他共事的沮丧心情,并威胁要辞职。
祸不单行的是,《华尔街日报》当时还报道称,SEC正在调查PIMCO是否夸大旗舰基金Pimco Total Return ETF的回报,对PIMCO定价问题的调查已进行数月,格罗斯、公司CEO等已被调查人员约谈。
路透社称,SEC调查的内容包括该ETF购入某些债券以及对这些债券进行估值的方法,调查它是否以折扣价买入资产,但在不久后计算持仓价值时又采用对资产的较高估值。这一做法能够让人感觉该EFT实现了快速获利,而实际上只是利用了债券市场上一些投资产品估值方法的差异。
一开始,格罗斯的跳槽被市场视为对他的重大利好,事件引发了资产价格出现明显动荡。
在格罗斯宣布加入骏利资本的消息公布之后,后者股价开盘就大涨了36%:而PIMCO母公司德国安联保险集团(Allianz)股价下跌5.6%,继而带动整个德国DAX股指下跌。当日,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国债价格下跌、收益率跳升。美国公司债市场出现巨大波动,高风险及高评级的债券双双遭到抛售,收益率跳涨。墨西哥比索跌至数月最低。
PIMCO在上述资产上的仓位配置比例都很高,他管理的Total Return Fund的约半数资金都投资在美国国债及其相关资产上。市场猜测格罗斯离职可能促使PIMCO减持美债等资产。
在高举“还准备再干40年”的宣言加入骏利资本之后,格罗斯头顶的光环非但没有止住迅速淡去的势头,反而越来越严重了——他在骏利管理的基金,年化回报率不到1%,远未能达到当年PIMCO时代创下的辉煌纪录。
2018年,格罗斯管理的骏利全球无约束债券基金亏损3.9%。晨星公司数据显示,如果从2014年9月底把10000美元投入格罗斯的骏利债基,现在应该有10224美元。但如果直接买美国债券,则至今会有10972美元。
到去年底,骏利全球无约束债券基金的资管规模已经下降到不足10亿美元,较高峰期的22亿美元减少了一半多,而且剩余资金中绝大多数都是格罗斯自己的钱。
就连曾经把格罗斯捧为“史上最伟大的投资者之一”的Dick Weil都在去年承认,格罗斯确实做了一些很糟糕的投资押注。
那么,为什么一代宗师亏得如此之惨?
英国金融时报援引一位前PIMCO高管的观点称,格罗斯确实才华过人,这奠定了他在业内标杆人物的极高地位。但与此同时,他的自信心也随之大幅膨胀,最终让他成了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他只相信自己的那一套,而且蒙蔽了自己的双眼,看不到自己的长处。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位前同事解释说:
很多人确实赶上了80年代固定收益资产价格狂飙的风口,但比尔(格罗斯)真正做到的是创新和打败同行。他最厉害的地方不是顺势而为做交易,而是从最棒的投资想法中作出选择。在PIMCO,诸多聪颖且天赋秉异的同事们给他提供了大量好的想法,同时公司内部也有很多的制衡措施。
2015年4月21日,格罗斯在推特上高调宣称:“做空十年期德国国债是一生一次的机会,甚至比1993年做空英镑还要好,问题只在于时机和欧央行QE”。随后德国价格果然大跌,收益率飙升64个基点。
但是,格罗斯却并没有像他呼吁其他投资者那样做空德债,也没有大幅削减德债仓位,他管理的骏利无约束债券基金因德债多头仓位而损失2.6%,完全抵消了当年至那时的收益,致使基金倒亏0.04%。
在PIMCO的辉煌日子里,格罗斯的管理方式一度备受争议。
在他的办公室里,多年间始终挂着史上知名投机者杰西·利弗莫尔(Jesse Livermore)的照片——那是他的偶像。格罗斯说,凡是人,都有情绪。利弗莫尔因为敏感,比一般人更容易受影响。因此,利弗莫尔倡导认识自己,格罗斯也因此时刻提醒自己,并在生活和投资上均发展出一套高度自律的系统,藉以打败情绪。
最典型的就是他要求交易大厅必须时刻保持安静,及时做对了方向赚了大钱也不可以欢呼。有人曾经形容,格罗斯“让办公室安静得像是在办葬礼”。然而,格罗斯当时是出了名的脾气反复无常。
格罗斯在生活上同样高度自律。他每天四点半起床,打开彭博看前晚的行情。在看完报纸吃完早餐后,六点钟准时开车十分钟到公司。早上九点,他去马路对面的万豪酒店,找私人教练指导他做瑜伽。“每天我去做瑜伽都可以自省,可以让我平静。当我回来的时候,就能使我想得更长。我相信,你越平静,就会是一个越好的投资者。”
四点以后,东岸债市收盘,格罗斯就到乡村俱乐部练球,之后回家,七点半就寝。他睡觉前会先看一小时左右的书才睡觉。这样的作息,他维持了至少二十年。
不仅如此,格罗斯还对下属要求严格。前Pimco雇员、现任中国皇后资本(香港)创办人粟耀莹此前曾回忆称,交易室早上四点半就有人在,五点半全员到齐,六点来就算晚了。“这里有兢兢业业的投资文化,和军队差不多,很重视纪律。”
从行业角度来说,时代变了,属于格罗斯的时代远去了。Asset Management Insights创始人Gabriel Altbach是这样总结的:
在某些方面,这个行业已经走过了格罗斯的独狼大师模式。从风险管理的角度看,行业公司们已经建立了大型团队,涵盖审核和技术团队,交易决策的制定也更为分散,而这些都是格罗斯避而远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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