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里的西北大地，原本裸露的黄土披上了皑皑白雪。在寒风凛冽的冬日，我们来到甘肃东乡族自治县的县城锁南镇，薄雾笼罩、夕阳西下，远处是一座座古朴的村落。
免古池、阿娄池、托木池、依哈池、阿拉素池、诺克土，东乡语中分别意为银匠、编织匠、铁匠、钉碗匠、制革者、纺织匠。在当地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男人们操起熟悉的手艺谋生养家，女人们则从小学习刺绣和厨艺，凭一双巧手打点家务。
90后东乡女孩马箫箫，家中仍保留着一对太爷爷母亲亲手缝制的“菜瓜枕头”，形状长而方，周身包裹黑色绸布，一红一蓝帛面上绣着鲜艳的花枝。“相比南方刺绣，我们东乡刺绣的特色就比较粗旷，颜色比较新鲜。”她告诉第一财经N+。
在东乡妇女人手一根绣花针的年代，马箫箫还是个满山跑的皮孩子。大学毕业后，她偶然的机会回到家乡再度接触刺绣，那种跃跃欲试的喜悦也清晰起来。2018年7月，她在东乡成立土本土刺绣工坊，聘请当地绣娘，一心想要复兴东乡刺绣。
黄土高原风格的刺绣
土本土刺绣工坊所在的达板镇，是马箫箫生活了十年的故乡。读完一年级，她就跟着父母去了兰州，只有寒暑假回舀水村的这处马家宅子。2018年夏天她回到这里，把一间宽敞的平房简单布置后作为了绣坊的生产间。
12月中，雪后气温跌破零下10℃。这天9点起，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绣娘，有20岁的新娘，也有年近六十的老奶奶。
过去东乡族女性受教育水平低，加上“上炕裁缝下炕厨子”的约定俗成，在商品服装未曾流行的年代，闲暇时她们旺旺聚在树荫下或是炕头，一边绣花一边聊天，从门帘、枕套、靠垫，到鞋垫、袜子、兜肚、耳罩等，她们一针一线装点起家中的一什一物。
同样以花草图案为主，东乡刺绣的配色、造型更大胆。除了雅致的平绣，当地另有一种颇具特色的剁绣，丝线在绣品正面形成凸起的连续纹路，立体感强，颜色鲜丽，适宜表现茂密、粗旷的图案。
这些不算复杂的花样，马箫箫按件计算，绣娘最少能拿20元。运转一个月后，舀水村越来越多的妇女想要加入，还有从其他乡镇慕名而来的。
让东乡妇女走出家门
“陇中苦瘠甲天下，东乡苦瘠甲陇中。”20年后，走出去的马箫箫返乡创业，回到了达板镇。
妆容精致、衣着时尚的马箫箫到乡亲家做客，经常被围观。东乡人均受教育年限7.2年，据报道有6.7万农村妇女几乎没有上过学，她们“不敢出门、不能出门、出不了门”。马箫箫说：“换位思考，如果是我过这样的生活，而且是一生，无法想象。”
马箫箫小时候四代同住，长辈们总是语重心长地教导家里的孩子，要多帮助那些有难的人。然而当她想带领妇女做刺绣，却低估了来自家庭的重压。
有的丈夫怀疑不是“正经”工作，还有的让妻子带着孩子一起上班，让她又笑又气。“她们家里人不同意，觉得女的不该抛头露面，不相信是有意义的事，更不相信一个妇女能为家庭带来改变。”
马箫箫干脆挨个找上门去，一次不行去两次，带上水果，恳求家人让媳妇试试。她先给她们布料和彩线试试手，只要绣出来质量合格，都出钱回收。
后来，绣坊微信群发布一项工作，多的时候有20多个绣娘上工，手艺好的月收入1000元以上。
东乡山国家级贫困县，2017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仅为5000元。马箫箫永远记得这些质朴的妇女第一次领薪水时的表情。她告诉她们，“你有能力爱自己，才有余力爱别人。”
复兴手艺
马箫箫离开故乡的20年里，东乡的传统生活早已变了样，款式新颖靓丽的机械印花快速占据市场，费时费力的手工纺织、印染、刺绣不再受宠。
年轻一代更是不理解：既然机绣能够以假乱真，还要手工刺绣做什么？马箫箫其实也有相同疑惑，直到有一次在临夏市的博物馆看到一件精美的褂子，介绍上写着“东乡刺绣”。
“好的刺绣是工艺品，可以绣到生活中，成为记录文化的载体，再延续下去。”现在的东乡绣娘还能不能做出相同品质的绣品吗？她拜访了60多位绣娘，在近70岁的唐努给也那里找到了答案。
唐努给也与马箫箫
唐努给也老人坐在炕上，热情地拿出自己年轻时候的绣品。“这个是给女儿结婚绣的，牵牛花的图案，3天就好了。”她找了一个浅紫色枕套出来，喇叭状的牵牛花，以剁绣的方式散落在画框中，聚成更饱满的大朵花儿，相互依偎，寓意情投意合。
唐努给也擅长观察花，是村里手艺一流的绣娘。“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最后一次绣花还是30年前。”老人用东乡语说。在当地，这门手艺一般是母女或婆媳相传。
“我们现在的花样，是比较具体的，一般有点年头的图案下面会有一个花瓶，挺抽象的那种，但是它绣出来又是活灵活现的。”马箫箫想，如果把鞋垫上的图案绣在生活日常用品上，就能被更多人接受并使用。
“让东乡刺绣走出东乡，让苏绣、广绣都知道，在一个偏远的地方，还有一种绣法叫东乡刺绣。这就是我们目前在做的。”她说。
走出去
马箫箫这些年做过服装、餐饮、网店，经验丰富。但绣坊刚运转一个季度，就投入近10万元，已经透支了三张信用卡。她发愁。家人劝她关掉绣坊，她咬咬牙不想放弃。
就在马箫箫一筹莫展的时候，碧桂园东乡族自治县精准扶贫乡村振兴项目部（下称“项目部”）的一纸订单，雪中送炭。通过碧桂园扶贫自有品牌“碧乡”平台，土本土刺绣工坊生产的手帕、挂画、茶席、收纳盒、台灯等产品，开始走出东乡远销外地。
东乡绣娘
“如果没有政府推荐我去碧桂园学习，我们估计一笔大的订单都没有。”马箫箫说，在碧桂园总部的几天学习，也让她更全面地审视商品生产与经营的关系。
从广东回来后，马箫箫开始举办培训班提高员工的技艺水平，引入科学管理主抓品控，关注新品的开发和打磨。“2019年想做‘女匠十三秀’，能够带出13个特别优秀的绣娘，呈现在作品上，就是用13种绣法完成一件刺绣，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用一针一线去表达。”
她网罗了不少刺绣能手，49岁的马阿西也是手艺最精湛的一个，曾用四个月绣了一间50公分长宽的《富贵图》，极其精美。来到马箫箫的绣坊后，稳定的收入让她很欣慰。
像马阿西也一样心灵手巧的绣娘，马箫箫的绣坊还有不少，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家境贫困。舀水村的这个小小作坊，短短半年内，点燃了众多东乡妇女和家庭的希望。
“马箫箫很有抱负，想把民族特有的东西保留下来。我们在帮扶东乡的同时，也想让它的民族文化特色发扬光大。下一步我们还要举办刺绣培训班，按照新的市场需求去组织生产和销售，这也是一种传承。”该项目组负责人张韬对第一财经N+说。
东乡县是全国唯一的以东乡族为主体的少数民族自治县，也是甘肃三个特有少数民族之一东乡族的发祥地和聚居区，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时，东乡族自治县东乡族人口为250384人，占全县总人口的88%。属国列省扶重点贫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