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三板富 (ID:sanbanfu123)，华尔街见闻专栏作者
2000年4月，中国青年报安排两名记者去做一组关于互联网创业英雄的选题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当时在跑IT口新闻的文字记者李学凌，一个是摄影部的图片编辑、摄影记者柴继军。
有一天，李学凌和柴继军在报社食堂吃饭，李学凌说：“互联网这帮人就会烧钱，我们做一个不烧钱的、能赚钱的生意吧。”
李学凌的灵感来源于8848的王峻涛。
8848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但在2000年，它是中国互联网的领军企业，王峻涛风头比王志东、张朝阳大多了，而后来的“二马一李”当时还都是互联网屌丝。
8848是做电商的，烧钱也很厉害，毕竟仓储、物流都是硬成本。李学凌觉得，数字化照片是个大趋势，这东西可以传到网上存起来，所谓仓储成本不过几台服务器，大家用图直接从网上下载，物流成本也没有，这个生意用不着多大本钱，而且貌似可以盈利。
柴继军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说：“这个想法好，值得去搞。”
2000年前后，中国互联网创业浪潮方兴未艾，但盈利状况并不好，各大网站都在烧钱圈地，那场面就跟前几年的共享单车差不多，而当时的传统媒体行业如日中天。不得不说，在2000年前后，放弃传统媒体工作，选择自主创业，还是很需要一些魄力的。
想创业是好事，但创业需要基础，李学凌和柴继军当时能找到的创业基础是柴继军家囤积的6000筒胶卷。
你没看错，确实是胶卷。2000年前后，数码照片正在逐渐成为主流，但很多老图片编辑们的数据库仍然是由胶卷构成的。
1
图片来了
作为中青报的图片编辑，柴继军每天都要处理大量全国各地摄影师寄来的照片，从中择优选取一部分用在报刊上。能用上的照片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照片都会被淘汰，那么这些剩下的照片怎么处理就是个问题。
部分照片会被图片编辑转给其他的媒体同行，如果最终用在了报刊上，那么摄影师终究还会有一笔稿费收入，只是稿费的发放周期会更长。但是仍然会有大量照片被剩余出来，这些照片落选的原因倒未必是照片本身的质量不行，更多的是因为运气不好，没有在时效性范围之内找到合适的主题版面。
当然，照片行不行，有时候也看图片编辑的心情，他们在选图上是有很大的自主权的，因此投稿的摄影师们通常都会努力和图片编辑们搭上关系。这是人脉，而摄影这个江湖就是靠人脉来维系的。
资深图片编辑柴继军在圈内积累了大量的摄影师资源，同时他还有许多媒体图编朋友。此外，他还存着6000筒胶卷呢。
当时，摄影圈的痛点在于，许多摄影师拍了大量的照片，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出口，这些照片中的绝大多数都被浪费掉了，而与此同时，各类互联网媒体越来越多，照片的需求量其实在不断增长，但是图编们自己的数据库容量有限，也很难实时更新。照片的归类与搜索也比文字资料难弄，当时的百度刚刚成立，也没有重视这一块的数据库建设。
图片的生意当时其实有人做，但那时候还没有充分利用互联网手段。早年的商业创意图片主要靠拷贝正片和产品图册，然后通过卫星系统传输，这个模式的成本非常高，因此只有像新华社这样的大机构才用得起。但是2000年前后，互联网时代来了，数字化的图片形式改变了传统江湖的格局。
柴继军和李学凌两人看到了其中的商机，立刻动手，一边写商业计划书，一边开始找融资。因为他们俩都是IT专业人士，于是李学凌找到陈智华，让他帮忙搭建网站平台，让摄影师们可以将图片上传到平台上，并进入中央图片库。
陈智华花两周就搭建了网站平台，到了2000年5月1日，网站正式运营，李学凌给它取了个名字，叫“Photocome”，意思是“图片来了”。
2
汉华易美来了
网站有了，但是融资的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起初，他们找了一个深圳的老板，希望对方投个几百万，可是这位土豪虽然是个摄影爱好者，对这个项目也很感兴趣，但等到真要掏钱的时候却又不肯了，事情只好告吹。
跑IT口的李学凌人脉比较广，当时找到还在金山做CEO的雷军，希望他能来个天使轮融资，但是当时雷军没有投。雷军说：“你们就老实点，该干嘛干嘛去吧，现在人家一听到‘互联网’这个词就恶心呢！”
雷军说的是实话，那个年头中国互联网产业整个就是个大亏货，每天都要烧掉大量的钱，但大家对未来如何盈利，心里都没个准谱。就这么烧了很多年，天使投资人们都恶心坏了。
不过，那时候的李学凌在北京互联网圈子里确实人脉很广，他东找西找，终于找到了两个“天使”，一个叫廖杰，一个叫陈彤。廖杰是百联优力（北京）投资有限公司的董事长，他给这家小网站投了一大笔钱；陈彤是新浪网的总编辑，当时新浪刚刚登录纳斯达克，美国人比较较真，新浪不能再用盗版图片，因此有大量的正版图片需求，在陈彤的支持下，新浪成了他们的第一个大客户。
Photocome以50块钱一张的价格给新浪供了大量的照片，这一下让Photocome三人组赚到了第一桶金。李学凌和柴继军立刻开始向其他网站推广这个模式。
但是好景不长，2001年中国互联网泡沫破灭，许多小网站关站，大网站也赶紧削减成本，连新浪都要压缩购图开支。于是Photocome只好走回头路，去找传统媒体的图片编辑，向他们推销这个图片库。
新浪曾想收购Photocome，出价600万元，但双方价格没谈拢，收购作罢。
2003年，李学凌想搞图片社区，但被董事会否决。之后李学凌减持了10%的股份，卖给了投资人，自己先是去搜狐，然后又去了网易。2005年，李学凌又离开网易创办了狗狗和多玩（欢聚时代），狗狗后来卖给了迅雷，而多玩就是后来的YY。2012年，YY登陆纳斯达克。
李学凌、柴继军年纪差不多，但从经历上看，李学凌更猛一些，柴继军直到2005年才从中青报辞职，全职去搞Photocome。
同年，Photocome更名为汉华易美。
3
视觉中国来了
2005年，柴继军与GettyImages合作，成立华盖创意，这个华盖创意就是视觉中国的前身。
关于Getty公司部分的一些料后面再说，这里我们先看看视觉中国的上市过程。
首先说一下廖杰这个人。
廖杰是百联优力（北京）投资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这家公司就是做投资的，当年李学凌说动廖杰做了Photocome的“天使”。如果没有廖杰的投资，恐怕也就没有Photocome了，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视觉中国。
2005年Photocome的盈利状况很一般，柴继军全职加入，但以他当时的财力，还不足以和Getty合作，所以华盖创意背后的金主应该还是廖杰。
廖杰，加拿大国籍，硕士学历。2011年至今，历任中国智能交通系统（控股）有限公司执行董事、总裁，现任董事会主席。
中国智能交通系统（控股）有限公司，这名字乍一看像个央企，特别能唬人，但实际上并不是。它是一家港股上市公司，代码01900，现在已经是一家仙股公司了。港股市场里一大堆中字头企业，名号一个比一个吓人，初来乍到的人还以为走进了中国国家历史博物馆，但实际上基本都是些扯虎皮做大旗的玩意儿。
这家公司于2010年7月15日在港交所主板上市，招股价3.9港元，集资额为9.2亿港元，但目前市值只有4亿港元左右了。这家公司其实也有很多料可扒，比如这家公司的市值是怎么蒸发的，但是限于篇幅，这里就不展开了。总之一句话，廖杰是资本市场的行家，精通资本市场的各种套路。
廖杰于2014年至今，一直担任视觉中国董事长。在视觉中国的十名一致行动人中，廖道训、吴玉瑞分别是廖杰的父母，因此廖杰其实就是视觉中国的实际控制人。
2013年，廖杰经过一轮资本运作，准备将手上的几家做图片的公司打包在A股借壳上市，当时选中了st远东。
玩过A股的人都知道，A股市场里每一家st公司的故事都是一本书，那是一本暗黑大百科，看多了会让人怀疑人生。远东前面的故事又臭又长，无关本文主题，就不展开了，总之说起来都是眼泪。
2014年，山穷水尽的st远东宣布，购买廖道训、柴继军、李学凌等17名自然人合计持有的汉华易美100%股权与华夏视觉100%股权，同时向上述交易对方发行股份，发行总额为两家公司的交易价格24.88亿元。
据当时远东发布的公告称，汉华易美主营业务为编辑类视觉素材（图片、视频等）的销售及增值服务业务，华夏视觉主营业务为创意类视觉素材（图片、视频等）的销售及增值服务业务。但其实，说白了都是做图片生意的图库公司，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此前柴继军成立的华盖创意公司隶属于华夏视觉，而华盖创意的意义主要就是为了和Getty建立合作。
交易报告书显示，华夏视觉与汉华易美的收入和利润水平持续保持较快增长，2010年、2011年和2012年收入合计约为1.4亿元、1.56亿元和1.88亿元，实现净利润合计约为1590万元、1993万元和3800万元。
从这组数据看，营收增长速度一般，但净利润增长速度不错。一般来说，这种财务现象多半是因为商业模式的改变引起的。看来2010年开始，这两家公司都找到了一个利润率超高的盈利模式，运作得相当成功。那么这种新的盈利模式是什么呢？这是一个谜。
交易完成后，廖道训、柴继军等10名一致行动人将合计持有上市公司57.92%股权，成为远东股份新实际控制人，华夏视觉与汉华易美也因此完成借壳上市。
2014年8月，远东股份正式更名为视觉中国。
华夏视觉与汉华易美当时注入远东股份时，做出的业绩承诺期为2014年至2018年，其经审计的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归属于母公司净利润（合并计算）承诺分别不低于1.1亿元、1.6亿元、2.2亿元、2.77亿元和3.3亿元，如不足承诺数，则需要进行业绩补偿。
2014年-2017年，华夏视觉和汉华易美均完成了业绩承诺。不过，视觉中国整体的净利润几乎都是压线勉强过关。2014年、2015年、2016年和2017年，视觉中国归属于母公司的净利润为1.4亿元、1.57亿元、2.1亿元、2.9亿元。
尽管是压线，但毕竟是达标了。按照之前的约定，视觉中国大股东们的股权将于2019年4月12日解禁，按照4月11日的收盘价，这部分股权获利都在400%以上。
那么，回过头来我们看看前面的那个谜。2010年前后，视觉中国找到了什么法宝，一下子就让盈利能力实现了大幅提升呢？
对此，这两天网上已经有不少人把视觉中国的商业模式扒光了。简而言之，人们认为，视觉中国使用了一下几种盈利模式：
1、从原创段合法收集图片版权，然后通过版权租赁的方式盈利。
2、搜集大量无版权或者版权方早已放弃版权的图片，然后宣称自己对这些图片有版权，再以此牟利。
3、先以免费形式在网上大量发布照片，当有人使用之后，就开始用鹰眼系统对其登记，并做好追踪。然后悄悄将免费图片变成收费图片，再对图片使用方提起诉讼威胁，要求对方为侵权行为支付赔偿，或者支付高昂费用成为视觉中国的客户。
4、对大量无版权或者版权方早已放弃版权的图片进行维 权 ，利用信息不对等优势来恐吓对方，迫使对方交钱成为客户。
视觉中国近年来因为图片版权问题，早已成为众矢之的，但视觉中国坚称自己只使用了第一种模式，所谓维 权 诉讼都是为了维护这个模式的正常运作。但是昨天，网络民意大爆发，全中国人都在揭视觉中国的老底，这一下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家公司根本就是打着“版权卫士”的名号在挂羊头卖狗肉！
如果昨天没有那场“黑洞”事件的话，可想而知，今天视觉中国的许多大股东都将完成胜利大逃亡。但是命运就是这么诡异，临解禁前最后一天，忽然出了惊天大逆转！
4
Getty疑云
昨天全网扒出的视觉中国黑料里，国旗、国徽、警徽等照片的非法商用已经引起了中国政府的高度关注，现在视觉中国的网站已经打不开了。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更恶劣的情节。
视觉中国在图库里涉及台湾的许多照片上，都特别将台北标注成“首都”。这些事已经被许多网友截图，可谓铁证如山。
那么，这是视觉中国的一时疏忽吗？
这里我要再说一段黑料，一段有关视觉中国和Getty之间的往事。
Getty公司1995年在美国西雅图成立，目前是全球第一大图库。
2005年，柴继军与Getty合作，成立华盖创意，华盖创意隶属于华盖视觉，华盖视觉则是视觉中国的前身之一。
汉华易美和Getty之间本是竞争关系，但是2005年柴继军居然特意去成立个新公司和Getty合作，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从之后多年视觉中国的运作情况看，这种合作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倒是产生了一大堆看不懂的神操作。
视觉中国上市之后，陆续收购国际摄影社区500px，以及世界第三大图库Corbis。在视觉中国对自身包装的故事里，这是一个中国企业励精图治，揽括世界图库巨头，走向真正国际化的励志故事，但真相并非如此美好。
去年就有权威媒体记者深度调查发现，视觉中国针对500px、Corbis的两项国际并购，实际已落入丧失商业独立性、未尽真正国际化、有损长远成长空间的危险之中。
500px的直接销售平台Marketplace已经被完全关闭，视觉中国所谓的商业伙伴Getty全权掌握500px的国际销售权并拿走近半分成。而视觉中国2016年收购Corbis下场更惨，Corbis的上下游两端资源全部被斩断，网站已被关闭，签约摄影师被遣散并转送至Getty阵营。
Corbis有近30年独立运营的历史，曾经一度是Getty的强力对手，但落入视觉中国之手之后，几乎已经瓦解。
至于500px，其实也差不多，Getty才是那场交易中最大的受益方，而作为收购方的视觉中国其实大损。
两场交易做下来，交易双方都是大损，居然都让同一个第三方获益，这种交易的商业逻辑实在诡异。
国际图库圈都被视觉中国的行为给震惊到了，业界普遍认为这是视觉中国与Getty之间的一场合谋。
2016年1月，视觉中国的关联方联景国际先行收购了Corbis全部资产。半年之后，视觉中国实际花费8083万美元（约5.25亿元人民币）收购关联方联景国际，该交割于2018年4月完成，视觉中国从而顺利拿下Corbis全部资产（包括图片库、域名、商标及品牌等）。
当时柴继军向媒体强调，收购完成后，视觉中国将挑战世界图库第一的Getty，然而Getty当时也在举杯欢庆。Getty联合创始人兼CEOJonathanKlein对美国媒体说：“我们等了21年，终于得到了Corbis，多么美妙啊！我们不用买牛就能得到牛奶、奶油、奶酪、酸奶和牛肉！”
Getty确实没有出一分钱，钱都是中国股民出了。
从最基本的商业逻辑角度来想，视觉中国应当维护自身的利益，那么收购Corbis之后，应该做大做强，去挑战Getty的行业第一的国际地位。但是视觉中国做出了很反常的举动，Corbis已经残了，最大的受益方是Getty，所有的损失都是视觉中国的股东们背了。
这些股东都是中国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昨天全网扒出来的料里其实已经或多或少揭示了一些原因，视觉中国这家公司虽然名字里有“中国”二字，但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们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外籍人士。
近来来，国内商业图库维持着年均10多亿元的规模，虽整体有所增长，但图库微利化冲击波已经来袭。即便是Getty这样的国际一哥，现在也开始增收不增利了。
此前，视觉中国明确表述将“全面参与”全球摄影师网络平台的运营，但实际上扩张早已放缓。这家公司自2017年以来，主要的精力就是在全力做高净利润，完成对赌协议，以求在2019年4月12日胜利大逃亡。
但是昨天，就在这帮人准备出逃之前最后一个交易日，黑洞事件爆发了。
今天，视觉中国跌停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