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综合研究所首席经济学家辜朝明在5月11日周一接受采访时称,从历史上看,大规模经济危机之后,最难恢复的是人们的心理创伤,这种创伤可能会造成人们不再去借贷,甚至希望更多地储蓄。对疫情后的经济来说,这意味着难以形成足够的复苏动能。
辜朝明还认为,由于人们在这次疫情后将意识到储蓄的重要性,因此央行注入到市场的流动性未必会在疫情结束后流入消费和投资领域,转而会被居民和企业存储起来,这意味着通胀曲线在疫情之后依然有可能较为平缓。
辜朝明是日本首屈一指的证券公司—野村证券旗下的研究机构野村综合研究所的首席经济学家,被日本资本和金融市场人士选为最受信赖的经济学家之一,并为日本历届首相就如何应对日本经济与银行问题提供咨询。
根据对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与日本长期衰退的研究,他在《大衰退》一书中提出资产负债表衰退(Balance sheet recession)的理论,对市场影响深远。辜朝明也被很多投资者视作“最了解经济衰退”的人。
从历史上来看,为什么疫情之后经济复苏会很慢?
欧美日等主要经济体正在复工之际,人们期待经济能够有V型反弹。
在发达国家,由于消费对经济的贡献占比最大,市场都希望消费者在疫情之后能够出现“报复性消费”。
从历史上来看,这种情况可能吗?
辜朝明称:
在1930年代的大萧条之后,很多美国人到死都不会再借银行一分钱,因为大萧条带给他们太多的恐惧,周围不少人因为无力偿债而破产。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1990年代泡沫经济破裂后的日本。
破裂之前,日本的经济泡沫实在是大到难以置信,人们常说,泡沫顶峰时,东京皇居的地价就可以买下整个加利福尼亚州。
在泡沫破裂之后,日本的股市和房地产市场损失了1500万亿日元,相当于日本1989年GDP的3倍;美国在大萧条期间的损失相当于1929年全年的GDP。
由于经济萧条持续时间太久,人们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大家都非常不愿意贷款。
日本在经济泡沫破裂后采取了一系列的手段在泡沫破裂之后鼓励居民借贷,但是这些政策对经历了泡沫破裂后心理创伤的日本人来说,除非特别有吸引力,不然用处不大。
当时的那些政策,对日本人来说并非有很强的吸引力:当时要想拿到政府的优惠待遇,要填很多表,而且条件严苛,因此当时日本政府的这些政策对刺激借贷并没有造成市场预期的效果。
在美国,2008年的经济泡沫破裂之后,美国政府实际上采取的挽救措施还不错。
实际上,当时美国的实体经济也没有太深地陷入到当时的金融泡沫之中,因此在泡沫破裂之后,美国的企业仍然能够贷款,这也是为什么美国虽然是当时金融危机最深重的国家,但美国经济在金融危机之后能比其他国家更快走出来的重要原因。
如今的情况,不论是实体经济还是金融体系,都受到了当前危机的影响,我相信我们需要花更长的时间才能从中走出来。
这其中,最困难的是人们的心理。
如何修复人们的心理创伤呢?最重要的是政府要拿出相当具有吸引力的政策来刺激人们借贷。当人们借贷一次并获得良好结果之后,人们的信心才会逐渐修复。
我也希望,这是在疫情之后我们能做的事情,尽快修复人们在创伤之后的信心。
为什么非常规货币政策在当前的危机中是必要的?
市场目前还担忧,由于政府的刺激计划规模巨大,政府也不得不大量举债,这样一来,央行就不得不卷入其中。
辜朝明称,在这次疫情之前,他一直是QE、“直升机撒钱”等非常规货币政策的坚定反对者。但如今的疫情,让他认为,这些措施可能会是有效且必要的:
美国和欧洲有同样的难题——在金融危机之后,私人部门即便在零利率环境下也不愿意借款或者补强资产负债表。当没人想借钱时,货币政策基本上毫无用处。
而这些钱一直在金融体系内部运转,有可能塑造出另一轮的泡沫。
但这次,我对这些非常规货币政策非常支持。
原因是,由于疫情的原因,很多人丢了工作,要么也可能被减薪,因此人们都把自己的存款拿出来补贴家用,当钱都被取出来时,金融体系中运转的钱就变少了。
这个时候,如果央行不介入,那么市场的利率恐怕将会飙升,危机将进一步加剧。
因此,我现在非常支持央行能够通过购买债券、量化宽松等措施来为金融体系和经济纾困,直到有一天我们找到完全克服这次公共卫生危机的办法。
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央行就需要逐渐退出这些非常规的货币政策。
疫情之后,会出现“报复性消费”吗?
辜朝明认为,是否会在疫情后出现“报复性消费”,也取决于消费者的实际情况。
第一类消费者是那些丢掉工作,储蓄也花光的人,在疫情结束之后,重回工作岗位,和可能会想办法省钱、存钱,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那些在疫情期间仍有工作、能拿到薪水的人来说,当疫情结束、封锁措施逐渐后,短期来看,他们很乐意花钱消费,我们可能会看到消费短期内的大幅增长。
但我们需要注意到的是,这次的疫情是全球性的,这意味着,哪怕一国的疫情得到了缓解,不代表全球的疫情危机解除。比如,国际旅游业很难再回到过去,供应链、外部需求等依然会被疫情拖累。
因此在我看来,当一个国家的疫情缓解之后,内需将会带动该国的经济持续几个月的高速恢复,随后经济将再次走软,直到其他国家经济活动逐渐恢复。
现在的情况和17年前的SARS完全不一样。当时的SARS疫情只是对亚洲部分地区有较明显的冲击,当时的SARS疫情过后,其他地区的经济活动依然如常,那些遭受SARS疫情冲击严重的地区,于是有了V型复苏的机会。
但现在的这次疫情,可能一些国家会出现短暂的V型反弹,但全球经济的真正复苏,将取决于我们何时战胜新冠病毒。
我们恐怕要等很久才能等来全球的复苏,因为很多国家的疫情才刚刚开始发展。
疫情之后,会有超级通胀吗?
随着央行不断向市场注入流动性、各国政府纷纷举债,市场担忧,在疫情后,这些钱将可能带来超级通胀。
但是在辜朝明看来,超级通胀未必出现:
在疫情之后,不论是企业还是个人,那些有储蓄的人或公司,总会比没有积蓄的人或公司受到的损失小一些。
这会给大众心理带来很强的震撼:如果没有储蓄,一旦遇到外部的冲击,所有的一切都会一团糟。这种心理上的冲击,可能将持续很长时间。
在1991年和1992年,当时美国也遭遇银行业的危机,那些在危机中受损失严重的企业和个人,在之后的数年甚至十几年中都不会再借钱。
当下,尽管我们有可能控制第一波疫情,但人们都在讨论会不会有第二波、第三波疫情,这个时候,很多人的想法是:我们确实需要存钱,以备不时之需。
换言之,疫情之后,央行们注入到市场的流动性,可能不会流向消费或者投资,而是被储蓄起来,这有助于让通胀曲线变得平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