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经济新闻》获悉,6月23日晚间,桥水创始人瑞·达利欧和红杉全球执行合伙人沈南鹏进行了一场线上对话。
这两位具有世界级影响力的投资人,同样也是成功穿越了数次经济周期的参与者。在这场时长1个小时的对话中,也有很多非常有意思、对行业来说也颇具参考意义的观点出现。
例如,谈到当前世界宏观形势的成因,瑞·达利欧在历史经验中总结了三点:债务货币化、贫富悬殊、大国竞争。关于当下环境的投资方法论,他则建议画好四个象限,投资者要建立“全天候策略”。
另一方面,针对宏观环境对创投行业的影响,沈南鹏表示,技术发展有其自身周期,与宏观经济的周期并不同步。“技术市场虽然起起落落,但我们应该相信科技创新的潜力。”谈到在中国投资的核心理念时,他表示投资的核心不是资产而是人,要永远对市场怀有敬畏之心。
以下为对话内容的部分节选:
沈南鹏: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已经扩张,2008年是1万亿美元,2020年是4万亿美元,2021年是9万亿美元,短短一年内就创造了5万亿美元。欧美地区几乎所有的央行,都在急剧地提高利率。同时还发生了新冠肺炎疫情等。所有这些情况都同时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发生。瑞,你认为金融市场上会出现什么样的风险?
达利欧:我喜欢以机制化的方式来解释这个问题。已经发生的情况是货币不够,印钞增加,这导致货币的价值相对于商品和服务下降,通胀率上升。通胀率上升导致民众购买力下降,民众拥有的实际财富减少。在我们思考什么是安全的投资时,人们认为持有现金是安全的投资,也许是持有安全的政府债券。
(这一切都)不再如此了。为了避免通胀带来的经济损失,政府会拿走一些他们曾经给予的购买力,如美联储出售1.1万亿美元的债券,同时让利率上升,这就导致民众购买力下降,出现一种滞胀的环境,而停滞和通胀都会导致民众购买力受损。这就是我们当前在周期中所处的位置,这是很典型的情况。
提高生活水平的唯一途径是扩大生产,通过印钱和提供信贷是不能提高生活水平的,因为信贷总是要偿还的。一个人的债务就是另一个人的资产,所以必须设定好二者的平衡,否则就会出问题。我们曾经处于这样的形势中,目前依然处于其中,那些持有债务工具的贷款人将会遭受很严重的损失。因此,人们无法把利率提高到足以遏制通胀的程度,也无法使那些受通胀影响的资产持有者获得偿还,硬要把利率提到那么高的话就必然对经济活动产生负面影响。因此,滞胀机制将会造成其必然的影响。
沈南鹏:基于我们刚刚讨论的经济趋势和条件,你对未来的投资策略有何建议?
达利欧:这取决于人们投资于什么方面、可以投资于什么方面。但一般而言,在全球来说,现金投资,换言之,短期或更长期的政府债券和一般债券,将带来负的实际收益,即经通胀调整后的收益。因此这些资产不适合持有。
因此,很重要的是拥有多元化的投资组合,即平衡的投资组合。我们有一种策略,称为“全天候策略”,其基础是平衡不同的资产类别,因为财富会在一些地方缩水,在另一些地方增长。例如,在通胀环境中,你持有大宗商品、黄金等抗通胀资产,这将抵消其他资产的负收益。因此,一开始就持有平衡的投资组合是很重要的。一旦你实现有效的多元化,你就能以很低的风险维持良好的收益。
所以,第一,不要只持有现金等资产;第二,进行合理的多元化,以创造出平衡的局面;第三,如果你像我一样是全球投资者,要在不同的地方、国家和产业之间进行多元化投资。
沈南鹏:具体就不同资产类别而言,有什么主要类别,全球投资者应当持有?
达利欧:我思考这一点的方式是,这就像是四个象限,有两个主要变量。这两个主要变量是通货膨胀和增长率,会上升,也会下降。给每一个象限分配25%的风险,然后联想在每个象限,你希望拥有什么资产。
例如,假如增长率比预计的快,即第一象限,你应该要拥有股权和信用差价,因为当这种条件存在时,信用差价下跌,股权上涨,这将是你想要看到的情况。如果在另一个象限,增长率下降,这时你应该拥有抗通胀的资产,通常是债券,高质量的债券。如果你在右上方的象限,再如果通货膨胀高于预期,这时你应该拥有经通胀调整后的资产,比如大宗商品、黄金、通胀挂钩债券等。在通胀较低的象限,你要进行同样的权衡。
这样的象限是一种对如何实现平衡的指引。投资人应该对这些因素进行风险平衡。这只是开始,一旦你拥有平衡,你要经营这种平衡。这意味着不管发生什么,你的风险是受控的,这是由平衡的性质决定的。然后你根据环境变化采取战术行动。这种情况在全世界都适用。
达利欧:红杉在中国有很多成功的投资,你们能近距离观察。你能否告诉我现在的情况如何,环境如何,机会如何?
沈南鹏:我们很幸运地能与许多很了不起的创业者合作,他们为投资者创造了巨大价值。在此过程中,我们也在投资中犯过许多错误,并且努力从这些错误中汲取教训。这其中有技术风险导致的失败,有执行不力导致的失败,也有公开市场的剧烈波动引发的挑战。面对市场,我们需要有敬畏之心。
对许多人来说,我们做的是管理“资产”的金融服务业,但我们其实做的是“人”的业务,对内和对外都是如此。
对内,我们向团队成员提供很好的职业发展机会,这基于他们的优势、兴趣,作为团队整体我们不断学习和成长。对外,有别于二级市场投资者,我们有不同的自我定位。我们的定位其实可以归结为一个词——服务,我们服务创业者。我们与他们的合作方式将很大程度决定我们的业绩,这也将形成我们的品牌和声誉。
风险投资和成长期投资是我们的主要产品和业务,而且我们高度聚焦科技领域,其路径与对冲基金或传统并购不同。
在我听你描述宏观环境挑战时,我觉得很幸运,因为宏观环境的变化对我们的一部分风险投资业务影响相对较小。富有挑战性的宏观环境肯定会对许多企业造成影响,但技术发展有其自身的周期,例如在过去的十年里,随着安全性能的提升,成本的下降,锂电池在电动车和储能行业得到大规模应用,不仅在中国,也在全球。这样的技术突破的时机与经济的起落关系不大,需要完全不同的技能来预测正在出现的技术趋势,这正是我们的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
达利欧:你是否发现,当存在大量流动性时,购买资产是代价高昂的?你是否认为流动性的减少正在产生一定的影响,就像对世界各地的其他科技公司的影响一样?
沈南鹏:事实上,在过去五年里,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能看到大量的流动性,不仅仅在中国市场,也在世界各地,尤其在科技领域。因为这一点,投资者发现企业估值变得越来越昂贵,同时企业也得到了更多的资金,甚至多于其本来需要的资金,这也让竞争变得更激烈了。
最近的6~9个月里,全球科技行业趋向平和。我们首次看到,投资者在实际投资私人企业时能得到更合理的估值。坦率地说,科技公司自身之间的竞争因此变得更理性了。我希望这能带来更健康的环境,不仅有利于科技创新,而且有利于投资者。
沈南鹏:你曾多次来中国。20年前,你对中国的印象是什么?上次你来中国似乎是在3年前?
达利欧:1984年,我受到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的邀请来到中国讲金融市场。那时的中国与现在完全不同。现在,无论在人工智能还是云计算方面,中国都有长足的发展。自我首次来中国以来,中国的人均收入提高了26倍,人均寿命提高了10年,贫困率从88%降到了1%以下。我和你们一样看到全国范围内的蓬勃发展。中国现在在各方面都是一个可观的大国,我不仅目睹了这一点,还在一段时间里亲身经历中国的进化。我认为这是有史以来发生过的最大规模的经济进化。
沈南鹏:回到中国业务的问题上,我知道你正在打造一个在中国国内运行的团队,而且在中国推出了产品。这些战略与你的全球战略有何不同?
达利欧:是的,我们在中国有两个办公室,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在过去三年左右的时间里,我们为中国的投资者进行在岸投资。
我的战略是这样。首先,各国都存在一些永恒普适的规律,就像前面四个象限的例子。事物会按这样的规律发展,因为在所有国家,投资是为了获得未来现金流的一次性支付。用贴现率和未来的现金流可以计算出你想要的数值,这是一个永恒普适的真理。所以我们有这些永恒普适的规律,适用于所有国家,这是我们的出发点。
然后我们深入当地的事态。例如中国的一些政策变化会起到一些重要的作用,这个情况也可能在其他国家发生。所以如何把这一点纳入考虑?金钱如何流动?谁在购买什么?为什么购买?这些问题都是很细节化的地方性问题。我们应对这些问题的方式是分析,分析标准依然是:管理者怎么样,资产负债表和损益表怎么样,等等。
事实是,对其中的大多数而言,永恒普适的规律是有帮助的。在你和红杉合作之前,红杉有一种投资理念,关于怎么把投资做好,你和红杉合作之后,又把这种理念融入当地环境。
文章来源:每日经济新闻,原文标题:《一场发生在中美顶级投资人之间的对话:桥水达利欧与红杉沈南鹏眼中的现在和未来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