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续专栏 | 威胁与创新:生物多样性的货币价值

从生命的黎明开始,多样性的大潮越来越磅礴;在可预见的未来,它将继续向四面八方奔腾,永不停息。——凯文·凯利《科技要什么》

白鲟、儒艮之后,人类再度面临失去两位地球伙伴的危机,而这一次,不同于那些海洋的主人,濒临失去的可能是我们自己在基因谱系上的近亲。

9月6日,国家濒危物种科学委员会宣布,过去漫长的几十年中,野外已经监测不到白掌长臂猿、白颊长臂猿的信息。这意味着这两个种群野外绝灭,仅存活于圈养的环境,距离彻底灭绝一步之遥。

大约1700万年前,长臂猿从大猿动物中分离,成为人科动物的最近姐妹群,这种与人类共享许多遗传信息的灵长目动物,却因为猎杀、贸易、毁林等人类活动而徘徊在灭绝的边缘。

尽管学界认为目前全球所有物种的灭绝速度比每年约 1-5 个的自然“背景”速度快了1000 倍以上,对多数人来说,生物保护依然只是几张可爱的照片所引发的审美本能。

全球范围内正面临生物多样性丧失和第六次物种大灭绝。

鲜有人知,生物多样性其实也是一笔经济账。瑞士再保险公司的研究结果表明,全球高达55%的GDP取决于高功能的生物多样性,而全世界有五分之一的国家由于生物多样性的减少而面临生态系统崩溃的风险。

全球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风险报告显示,在未来10年全球十大最严重风险中,生物多样性的丧失高居第三。捍卫生物多样性,不止是人类应该保护地球邻居的道德要求,本质上,所有的保护命题最终也都指向了保护人类自己。

价值的量化

根据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CBD)的定义,生物多样性是指包括陆地、海洋和其他水生生态系统以及作为其中一部分的生态综合体在内,所有来源的生物有机体之间的变化性。

由于货币是人类常用的表达效用、福利和价值的标尺,便于决策者和公众更直观地理解生物多样性的价值,并且生物多样性的维护和经营成本也需要用货币来衡量,所以相比其他衡量标准,经济学价值可以迅速拉近生物多样性和认知的距离。

事实上,有些反常识的是,从经济学角度考量,商业与生物多样性之间的联系要比其他领域更加明显。

“农业综合体公司直接依赖于肥沃的土壤和持续的水供应,林业公司依赖于健康的树木,而部分旅游业则依赖于野生动物和原生态的目的地。”国际金融公司一份报告显示,这些公司有特别明显的动机来维护生物多样性激励。

“不过,其他行业,包括水泥、零售、公用事业、石油和天然气或采矿业,也会受到同样强大的驱动力,比如对声誉或资源的影响。”一位来自ESG领域研究机构GC Insight的研究者告诉华尔街见闻,这种资源的获取包含了土地、水资源、供应链安全等多个方面。

联合国撰写的《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对生物多样性相关的人类福祉进行了经济学评估,指出生物多样性正是经济繁荣的基础。

全球GDP的一半以上(约合44万亿美元)适度或高度依赖自然。在贫困人口中,至少有70%的人生计的部分来源依靠自然资源,无论是通过农业、渔业、林业还是其他基于自然的活动。

大自然也是现代医学中许多药物的重要来源。植物、动物和微生物帮助医学研究人员了解人类生理学并治疗疾病。40亿人主要依靠天然药物,大约70%的抗癌药物是受自然界启发的天然产物或合成产物。

伦敦大学经济学教授大卫-皮尔斯曾就从荒野物种中提取的药物经济价值做过估算,每年超过了400×108美元,每公顷热带雨林的药材植物产量的价值上限为1000美元。而热带地区未被发现的药材全部价值约为1500×108美元。

美国种子产业部对从第三世界国家的植物中提取出来用于繁殖的基因(小麦、玉米、大米) 的价值进行估计,认为可产生20×108美元的价值;美国农业部估算认为,植物基因资源使生产力每年约提高1倍, 总价值超过10×108美元。

动物的货币价值也相当突出。创立并主持了多个世界自然保护联盟项目的学者罗伯特·普雷斯科特-艾伦估算过北美野生和半野生动植物的货币价值, 认为其价值约为美国和加拿大国民生产总值( GNP) 的4%。

另一方面,在生物多样性丧失和生态系统崩溃中不采取行动的经济和社会成本是巨大的。据欧盟2022年公布的数据,从1997年到2011年,世界每年已经损失了约3.5-18.5万亿欧元,而土地退化造成的损失估计为每年5.5-10.5万亿欧元。

世界上近75%供人类消费的水果和种子,需依赖传粉媒介来维持产量和质量,而归咎于过度施用有害农药,传粉生物群体数量在世界范围内减少,农业产量急剧下降会导致约2170亿美元的经济损失(相当于新西兰的GDP),接踵而来的例如由饥荒引发的政治动荡所造成的损失更是无法估量。

中国则通过对大熊猫及其栖息地的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进行估算,发现其生态服务价值达 26 亿—69 亿美元/年,是保护区投入资金的 10—27 倍。

中国故事

当下,中国已经成为国际生物多样性保护重要的贡献和主导力量。官方数据显示,中国本身就是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国家之一,拥有高等植物34984种,居世界第3位;脊椎动物6445种,占世界总种数的13.7%;已查明真菌种类约1万种,占世界总种数的14%。

早在1992年6月,中国就签署了《生物多样性公约》,并于1993年1月完成批准条约程序,成为《公约》最早的缔约方之一;尔后又于2005年6月和2016 年6月分别批准了《生物多样性公约》项下的《卡塔赫纳生物安全议定书》和《名古屋议定书》。

2021年,昆明召开《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nference of Parties, COP15),展示了中国在这一重要国际议题上的话语权。

“在加入公约的近 30 年中,中国的履约态度和角色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经历了‘追随者—参与者—贡献者’的角色转变。这种转变很难通过传统的履约意愿和履约能力框架予以解释和分析。实际上,在1992年、2000年和2012年这三个大时间节点上,中国的发展理念和模式、对环境利益的认识、经济技术水平、参与全球环境治理的态度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武汉大学环境法研究所博士生导师秦天宝如是说。

中国还创造了自己的计量标准。2013年,中国科学院生态环境研究中心主任欧阳志云提出生态系统生产总值(GEP)的概念,为定量刻画自然对人类的贡献提供了科学方法。

GEP的全名是“生态系统生产总值”,英文全称是“Gross Ecosystem Product”,是指一个地区的生态系统为人类福祉和经济社会发展提供的各种最终物质产品与服务价值的总和,主要包括生态系统提供的物质产品价值、调节服务价值和文化服务价值,一般以一年为核算时间单元。

据欧阳志云介绍,GEP第一步功能量核算是基于生态环境、气象、水文等监测数据,采用生态评估模型和生态生产函数的方法核算生态产品功能量;第二步价值量核算,采用直接市场法、替代市场法和模拟市场法等确定每类生态产品的价格,然后与相应的生态产品的功能量相乘得到其价值量;最后将各项生态产品价值加总得到GEP。

“在我们的技术支撑下,多地制定了相关的核算标准和技术指南。”欧阳志云表示,目前GEP核算实践与应用主要包括生态保护成效评估、生态文明建设目标考核、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到目前为止已经推进了覆盖31个省、区、市的2015年-2020年GEP核算,其中有13个省,20个市和6个县启动了GEP核算试点。”

据悉,深圳通过建立“1+3”GEP核算制度体系,将GEP全面应用于政府绩效考核,并提出GDP与GEP双核算、双考核;丽水探索基于GEP核算的政府采购生态产品、企业购买生态产品和信用贷款发放等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亚洲开发银行则支持在青海省、贵州省黔东南州和云南省峨山县、屏边县开展基于GEP的生态保护成效监测评估,并向其他国家介绍做法和经验。

此外,国家层面还设立了重点生态功能区转移支付制度,2008—2019 年中央财政累计下达转移支付资金5235 亿元人民币,年度转移支付金额覆盖818个县,以维持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的生态环境质量和生态效益。

华尔街见闻了解到,GEP也是在国际通行的TEEB架构下建立的。TEEB是指生态系统与生物多样性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 Ecosystems and Biodiversity),被广泛认为是遏制生物多样性丧失的可行手段,为生物多样性资源的管理提供理论、方法和技术支撑。

自2008年启动以来, TEEB迅速得到了联合国相关机构的支持和国际社会的响应。中国环境保护部与中国科学院已于2014年联合启动了中国TEEB国家行动,共同编制了《中国生物多样性与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China-TEEB)行动方案》。

“多样性债券”

保尔森基金会、大自然保护协会和康奈尔大学阿特金森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发布的一份联合报告显示,要在2030年之前逆转自然生态加速恶化的趋势,世界各国和地区每年需要投入7220亿到9670亿美元的生物多样性保护资金。

除了顶层设计,中国在生物多样性方面的金融创新同样领先全球。

COP15第一阶段会议期间宣布的“2020年后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草案中的一个目标就是扩大融资。其目标19呼吁各方“将所有来源的财政资源增加到每年至少2000亿美元……使流向发展中国家的国际资金每年至少增加100亿美元,利用私人资金,并增加国内资源调动……”。

2021年9月,中国银行通过发行多币种的Reg S债券筹集了5.8亿美元等值资金,其中包括世界上第一个以生物多样性为主题的绿色债券,专门用于陆生和水生生物多样性保护和可持续发展。

2022年3月,也就是大约半年后,世界银行发行了野生动物保护债券(WCB),五年期1.5亿美元的可持续发展债券将用于保护和增加南非两个保护区的黑犀牛数量。

其他中国金融机构,如中国工商银行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支行等,也已向工厂发放了6.2亿元的贷款,用于草海北岸集雨区种植恢复项目;该行南平分行还利用可收取的过路费作为抵押,发放了4.8亿元人民币的信贷,资助武夷山国家公园的生态系统保护和生物多样性保护。

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与内蒙古草原生态环境集团有限公司也建立了战略合作关系,合作开发和应用生态环境保险、遥感监测、畜牧业保险服务、灾害预警分析、科技普惠金融、林业碳汇保险、生态指数保险等。

还有一些金融创新者试图用 "生物令牌 "(Bio Token)为生物多样性的投资和保护创造了新市场。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和华为创建TECH4ALL计划,所构建的Tech4Nature是一个开放的伙伴关系,旨在应用和推广数字解决方案,以实现公平和有效的多样性保护。

据了解,Tech4Nature开发了一个独特的基准工具,利用数字技术来跟踪保护区的进展和改进,可以更好的评估、监测利益相关者的参与过程。Tech4Nature还扩展了NFT市场,开发数字自然收藏品,以提供可持续的资金和创新的融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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