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击溃了陕西铜王?

商业人物
把铜当成金融工具来玩。

2022年底,陕西人何金碧听到一个好消息——陕西省企业家协会发布省内民企50强榜单,他的公司迈科金属排在第一。

他不是第一次尝到这个滋味了。早在2018年,迈科金属的营收迈过千亿门槛,当年就成为陕西民企冠军。何金碧站上事业峰顶,风光一时。

但现在,这个头衔却摇摇欲坠。今年1月份,厦门一家国企与迈科金属撕破脸皮,提出仲裁申请,追索被拖欠的10亿资金。这场纠纷公开暴露了迈科的困境——自去年下半年传出资金链断裂以来,这家铜贸易巨头就不好过。何金碧也向媒体证实,目前公司正在寻求重组,希望有外部投资者出手解困。

铜业大佬,身陷僵局。

迈科金属成立于1993年,那年何金碧29岁。在此之前,他在一家企业供销处任职,并在采购工业原材料时第一次接触到铜,后来决定进入铜行业。何金碧曾讲述自己的发迹史称,迈科是国内第一批民营企业,当时看到国内城市化和基建需求潜力巨大,而有色金属行业高度依赖进口,便投身到这个行业。靠买卖铜线和精炼铜,他一步步发家。

和那些盛产商界明星的行业相比,大宗商品这行要低调不少。传统、缓慢、不酷,也没什么想象力,但它并不乏隐形巨鳄,比如迈科在国内电解铜进口份额中就独占30%以上,何金碧在业内鼎鼎有名,有着“铜业大王”之称。

何金碧的崛起与大宗商品周期密切相关。

2002年,中国经济迎来一轮快速增长,这一年中国成为全球第一大铜消费国,占全球需求总量的21%。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市场国家的巨大需求,刺激大宗商品进入超级牛市。从2003年开始,国内铜市场便供不应求,2005年时国内铜缺口达到130万吨。

2004年,迈科扩张业务至期货市场。原因很简单,大宗商品行业非常依赖进口,漫长的运输途中,货物价格时刻变化,如果没有对冲手段,很容易亏损。当时正值铜价暴涨,市场的疯狂令多数人感到不安,纷纷预测铜价很快就会大跌,但何金碧判断,考虑到中国经济正在高速发展,眼下大宗商品期货价格仍是低价,他大胆地建立看涨头寸——事实正如其所料,在随后的一年中,铜价又翻了一倍以上。直到2007年金融危机爆发前夕,大宗商品价格都处在暴涨之中。这一役迈科大赚一笔,成为何金碧事业腾飞的关键节点。

2009年之后,全球大宗商品市场再度升温,原因之一是国际贸易商和供应商“放大中国需求”。整个2009年,国内铜进口量达到429万吨,创下历史新高。挥舞着钞票的中国贸易商,用高价从国际同行手中拿下巨额订单,在2012年左右的高峰时期,上海和广东两地保税区铜现货库存不断增加,一度达到约100万吨。

而迈科正是其中的深度玩家,它的业务也滚雪球般增大,逐渐涵盖大宗商品贸易、供应链金融服务、期货经纪、对外投资以及现代物流等,成为国内最大的铜贸易商。从2015年开始,迈科金属的营收额连年上升,从700亿元翻至1500亿元,并一连数年坐上陕西最大民企的位子。

2018年之后,何金碧的个人头衔也多了起来。他成了“陕西杰出民营企业家”、“商业领袖”,去年8月份,何金碧被授予西安市首批“城市发展合伙人”荣誉称号,其子何昕受聘为“曲江城市发展合伙人”。而位于西安市的公司总部迈科中心,宏伟气派,高度达到216米,号称西北首座全钢结构连体建筑,成为当地地标性的存在。

巧合的是,就在何氏父子受捧的同时,迈科危机也首度浮现。

去年8月,何金碧接受外媒采访谈到公司的资金危机,称由于各地疫情不断反复,迈科业务遇到困难,一些货物推迟付款,一些供应商取消了交货。不过他放话说, 迈科得到了政府和金融机构的支持。

但这些支持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除了厦门国企这桩仲裁案,据上海票交所披露,截至今年1月底,迈科金属在中国银行西安鼓楼支行开户的承兑票据累计逾期2.91亿元,逾期余额2.78亿元。

不排除还有更多的窟窿。

多年以来,迈科金属呈现的都是一副巨大骨架,然而并不牢靠。2018-2021年,其营收虽然均是千亿以上,但每年净利润却只有区区两三亿,利润率为百分之零点几。从表面上看,何金碧干的是个辛苦活。

营收很高、利润很薄,在大宗商品界并不少见。以全球大宗商品贸易巨头托克为例,其2022财年营收为3185亿美元,净利润虽然达到创纪录的70亿美元,但利润率也仅为2%。迈科官网曾在2019年刊文,表示做大宗贸易赚钱不易,所幸“搬运费”比较好挣——无论商品价格涨跌,这个业务都是旱涝保收。那么,既然光靠利润玩不出花活,究竟是什么支撑了迈科?

答案可能是把铜当成金融工具来玩。

在大宗商品中,铜单价高、易存储、质量标准稳定且变现容易,是行业玩家热衷的贸易品种,这也曾导致“铜融资”在业内十分盛行。

铜融资的基本逻辑是,贸易商向供货方采购精铜,然后将铜抵押给银行或者卖出,通过获利覆盖融资成本,或者将所获廉价资金投入其他行业(比如房地产),牟求更大收益。国内这种情况在2009年前后初见流行,当时在经济刺激政策背景下,看到铜价大涨的贸易商们,大举从国际市场买入铜。这些铜一部分支撑了国内经济需求,但相当一部分被存入保税区仓库,然后用于抵押以获得融资。

之后几年,虽然信贷政策收紧,但铜融资却更加受捧。原因在于靠传统银行信贷很难拿到钱,于是不少玩家把目光瞄向了铜贸易。以2012年为例,这一年中国铜外贸很火爆,但这些铜并非全部投向经济生产,而是被贸易商用于融资。统计显示,该年中国进口精炼铜用于融资用途的比例,超过了44%。

在具体玩法上,贸易商们更是把规则利用到了极致,信用证就是典型例子。

信用证是国际贸易中常见的结算方式,初衷是买卖双方因缺乏信任,由两家银行作为双方的保证人,代为收款和交货。通常是买方先将货款交给银行,该银行开立信用证,通知卖方开户行转告卖方,按照信用证的规定条款发货,由银行代为付款。

原本很清晰的交易模式,操作中却有不少门道。一是铜贸易商不会向银行提交全款,按照业内惯例,只需要交货款总额20%的保证金;二是银行开立的信用证,承兑期一般为90天或180天甚至更久。也就是说,买方在信用证到期前补足剩下贷款即可。而从拿到现货铜,再转手卖出,通常用不了两个月。这意味着贸易商可以无偿使用1-4个月的贷款资金,如此低成本的短期融资,比通过传统渠道融资划算得多。

这个以小博大的游戏令人着迷。此外,由于国际大宗商品是以美元计价,如果逢人民币升值(支付美元货款,只需要更少的人民币),贸易商还能通过汇差来套利。实际上过去十余年间,这样的情形并不罕见。

如果只到这一步,对铜贸易商而言,其所作所为均是在合规之下进行。但往往会有更疯狂的。

2014年6月,青岛港爆发一宗金属贸易骗贷大案,有贸易商利用虚假仓单重复抵押骗贷,不料因贷款用于其他投资爆雷而被查出。这桩严重的大宗商品融资丑闻,令舆论一片哗然。

有哗然的,就有心照不宣的。这个循环游戏的玩家,在业内应该不止一家。在此之前,该贸易商是青岛当地的知名企业,更是银行争相结交的VIP客户,结果鸡飞蛋打,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在2018年被数罪并罚判处23年有期徒刑。而“铜融资”高潮,也逐渐成为业内往事。

何金碧与这名贸易商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在1993年成立公司,投身金属贸易;迈科后来的扩张路径也如出一辙,在表面繁盛的时期,两家公司都一头扎进房地产行业——那还是房地产狂飙的年代,谁都想从中分到一杯羹。

迈科虽然盘子很大,但对电解铜贸易的依赖度很高,是“铜融资”的积极玩家。现在高潮褪去,截至2月2日,上海、广东两地保税区铜现货库存剩下个位数,房地产行业更如昨日黄花,何金碧也迎来他的艰难时刻。

疫情也许是迈科失意的导火索,但很难全部归咎于此。在上述铜游戏中,铜需求萎靡、银行关上贷款大门、供货商断供、业外投资爆雷甚至汇差和利差的消失,都有可能影响整个资金链条的运作。何金碧要抱怨的,还有更多。

不过抱怨之余,现在也是该为盛宴买单的时候了。

本文作者:郭儒逸,来源:商业人物,原文标题:《谁击溃了陕西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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