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央行终于走出了“正常化”的第一步,但实质上是非常温和的货币政策调整。货币政策的正常化建立在经济正常化的基础之上,经济能否显著增长,通胀与薪资能否良性循环,产出缺口能否弥合,是决定日央行未来货币政策立场的前置条件。
(一)
日股的持续上涨与日央行退出负利率政策,使得投资者开始高度关注日本的正常化进程,这既包括经济的正常化,也包括货币政策的正常化。
日本经济在2022年3月逐步放开疫情管控后,私人消费在2022Q2-2023Q1期间连续四个季度增长;随后受益于游客入境限制的解除,2023Q2日本旅游收入呈现脉冲式恢复。
尽管2023年日本实际GDP增长1.9%,名义GDP在通胀的推动下高达5.7%,但曾面临技术性衰退——2023年下半年连续两个季度实际GDP环比折年率负增长。后来四季度经过上修勉强实现了0.4%正增长,但整体增长乏力。
一些结构性问题开始显现。首先是日本内需持续疲软,个人消费连续三个季度环比收缩,实际薪资增速尚未转正,资本开支也未见持续性好转。
其次是日本劳动力与资本等生产要素供给不足,压制产出缺口难以转正。当前日本劳动力供给已经接近饱和,劳动力使用指数和资本利用指数已经接近相对高点,但产出缺口未明显转正。
(二)
通胀是日本经济问题的核心。
2023年全年日本核心CPI同比录得3.1%,是1982年来最高水平;但通胀是贬值导致进口价格上升所带来的,2023年实际进口价格保持相对高位,居民实际可支配收入持续受损。
虽然日本央行认为通胀和薪资逐渐构成了良性循环。但是去年中小企业整体薪资增速为3.23%;其中基本薪资增速仅为1.96%,仍低于3.1%的核心CPI增速。
今年春斗的工会谈判显示大企业的平均薪资增速为5.28%,其中基础薪资上涨约3.7%;中小企业平均薪资增速为4.42%,其中基础薪资增速为2.98%。
尽管当前的薪资增速可以改善日本居民的实际购买力,但日本居民经历了长期低通胀环境,产生了天然的通胀厌恶情绪,这也是日央行货币政策需要回归正常化的动机之一。
由于日元大幅贬值,日本的制造业成本相对全球已经不高,工资水平开始具有吸引力。台积电在熊本的投资带来了当地经济繁荣,然而半导体以外的日本产业并没有出现显著的投资变化。原因或是本土企业已经适应了长期低增长环境,对未来的投资计划普遍持有谨慎态度。
例如日本最重要的汽车产业,过去一年丰田汽车取得了出色的业绩,这得益于其在美国市场的优秀表现。由于发达国家放缓了激进的汽车纯电动化步伐,这给更擅长于混动技术而非纯电技术的丰田汽车提供了短暂的繁荣机会。
但是经济正常化离不开科技的发展和生产力的提升,日本经济能否在科技产业上有所突破依然存疑。
如果仅为追求安逸而忽视技术创新,可能会逐渐失去竞争力。电动化和智能化已经是汽车产业的未来趋势,然而日本汽车业似乎坚持传统燃油车和轻混技术,注重成本和效率。这种策略可能带来短期盈利,但对长期可能不利。
(三)
货币政策的正常化可谓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持续高于2%的目标通胀水平和居民对于生活品价格上涨的厌恶,给了日本央行提供了提高利率和货币正常化的政治理由。但剩余劳动力短缺和科技产业进步迟缓,又让日央行需在控制通胀和支持经济增长之间保持了摇摆。
迄今为止,日本央行会议以及各位委员发言中均特别关注工资上涨和通胀问题,尤其强调期待工资与通胀的良性循环。
我们将日本的“薪资-通胀”动态同美欧比较,无论是价格上涨的广度还是幅度,都仅与疫情前的美欧相当。日本价格调整的比例分别在8%-10%之间,而美欧在疫情前分别为10%与8.5%。
在日本,如此频次的价格调整虽然可贺,但面对整体通胀厌恶型社会,或许还不够。
除此之外,虽然日本企业利润在上升,但劳动份额仍持续下降。在名义利润持续修复后,如何平衡资本利润与劳动所得的关系,是日本经济未来面临的又一个难点。
日本企业名义利润增长的可持续性以及居民财富的保值与增值也是日本经济正常化的关键一环。正是因为存在这些困难,日央行回归货币政策“正常化”的步伐非常地犹豫和缓慢。
24年3月的日央行会议终于走出了“正常化”的第一步。日本央行宣布退出负利率和YCC(收益率曲线控制)、停止购买ETF和REITS以及逐渐放缓购买商票与企业债。尽管涉及多方面的变化,但实质上这仍然是一个非常温和的货币政策调整。
2016年开始的负利率政策实际上是将其银行的准备金从两档分为三档,对其中约5%的准备金征收-0.1%的负利率。此次退出负利率是将三档准备金改为传统的两档制(法准+超准),对超准部分适用0.1%利率。未来日本央行货币政策更多依赖于短端政策利率调整。
2016年实施的收益率曲线控制(YCC)通过日本央行大规模购买国债将长端利率目标(10年期国债)保持在0%左右。初期波动范围为±0.1%,随后波动范围不断扩大,2023年10月将1%目标从刚性上限改成参考上限,实质上已是“半放松”了YCC。
日本央行此次退出YCC也只是明确放弃了价格目标,但依然保持当前购债规模和频次。
日本央行也明确表示,在利率大幅抬升时会如往常一样通过固定价格(利率)购买等方式干预长端利率,这也可以被理解为给未来政策宽松留了后手,并未完全将长端利率交由市场定价。
关于停止购买ETF和REITS等,日本央行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压低风险溢价,但当前已无必要。同时,日本央行也未做任何关于卖出ETF的表述。实际上,去年日本央行已经几乎停止了ETF的购买。我们认为其已经购买的ETF或将长期留在日本央行资产负债表上。
(四)
日本曾是全球低息融资的流动性蓄水池,根据2022年BIS的三年期衍生品市场调查,全球场外外汇衍生品中涉及日元的名义交易量约为1.3万亿美元,单边计算占全球比例约8.3%。
日央行小步缓走的货币政策正常化对全球流动性的冲击有限。
一方面,尽管套息交易的融资成本有所提高,但是依然低于其他主要国家,套息交易仍可进行。
从国际投资者的角度看,日本所有银行对外日债权作为套息交易的观测指标,其规模并未明显受到此前长端放松后的影响。考虑到日本整体政策利率仍保持在0-0.1%区间,且未来加息幅度与速率或将十分缓和,套息交易规模或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另一方面,日央行加息的节奏与日元升值速率会有所对冲。日元升值对于出口(包括旅游业)、日本企业海外利润回流以及日本在海外持有资产的资本收益都会有明显影响。
退出负利率也难以改变日本国内投资者对外投资趋势。从日本国内投资者的角度看,自2022年下半年开始,日本对外投资组合净头寸与美日10年期利差同步趋势上行,利差的波动对净头寸组合变动影响有限。
货币政策的正常化是建立在经济正常化基础之上的。经济是否能显著增长,通胀与薪资是否能良性循环,产出缺口是否能弥合,才是日本央行未来进一步收紧货币政策立场的前置条件。
本文作者:宋雪涛团队,来源:天风证券,原文标题:《宋雪涛:写在日本负利率时代结束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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