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政委:建议设立国家住房银行,腾出增量财政空间

底线思维
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提议设立国家住房银行,可以通过发债做三件事:向地方政府收储土地;向房地产企业注入累积优先股;由国家住房银行筹建全国政策性租赁住房酒店管理体系。这样减轻了政府显性杠杆的上升压力,释放了负债空间。

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

我今天发言的题目是“腾出增量财政空间:国际操作规范与GSE机构债”。

为什么要讨论这个题目?记得9月24日三部委(中国人民银行、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召开发布会后,市场非常振奋,反应也很热烈。接下来,在第一波持续近一周的热潮过去后,大家开始思考股市未来该怎么走。而未来到底走多快,能不能向上走,很大程度上和是否出台实质性的增量财政政策有关。

可以说,财政政策现在是所有市场关注的焦点。刚才盛松成和彭文生两位嘉宾都讲到了,财政政策要有一些加力,要做这个要做那个,其实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发改委和财政部两场发布会之后,其实市场也给出了它的投票。

我们从逻辑一致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中国政府考虑问题是比较周全的,这样的发布会安排肯定也是经过了反复与仔细的筹划。

10月8日发改委召开发布会,10月12日财政部召开发布会,这中间有个时间差。如果把发布会理解为是同市场进行的一次对话,观察市场的反应后再进行微调,那么财政部的发布会后,其实应该看到市场做出了更积极的回应。

结合最终市场的反应,我们可能还是要从国家的整体角度来审视这个问题。我们希望政府花更多的钱,但是有没有这么多钱?钱从哪里来?这些是需要思考的问题,所以我今天的题目就叫“腾出增量财政空间”,副标题是“国际规范化操作与GSE机构债”。现在市场俨然在给国家出点子,要把隐性债务显性化,变成地方债后转移到中央债。

但大家是否注意到,如果把我国非金融部门的杠杆率和主要国家进行比较会发现:2022年之后,我国非金融部门的杠杆率已经超过了美国,也明显超过了德国,正在接近法国的水平。

中外各国非金融部门杠杆率的历年比较。发言嘉宾供图,下同

前一段时间,国际上开始炒作法国的债务问题,它的信用利差相对德国国债迅速扩大,已经至少超出五六十个基点了。当然,一个国家的债务到底高到什么程度就会超出承受能力,似乎各有各的说法,包括是否应该坚守每年财政赤字3%的门槛,可不可以突破?

包括对我国的杠杆率也存在不同说法,比如按照社科院的算法,我国的宏观杠杆率是296%。其实到2019年之后,我们都认为(杠杆率)不能再上升了,当时是240%左右。但后来还是上升了近50个点,而我们国家还在稳定发展,我们国债的绝对利率水平甚至还显著下降了。

然而必须承认,从国际评级机构的角度来说,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时,他们只有把认为相似的人放在一起比较,只能按照既有规律去比较。事实是,中国非金融部门的杠杆率已经超过美国的非金融部门。那么,现在把债务显性化,把债务从地方转移到中央,能不能解决举债空间的问题呢?我认为是解决不了的,因为它已经包含在非金融部门的杠杆率里面了。

那我们要怎么解决?其实国际上早就有办法了。虽然大家都在讲逆全球化、逆周期等等,但必须承认,目前全球共同遵守的一些经济交往规则还是存在的。比如金融领域,国际银行间的《巴塞尔协议》还在发挥作用。一个大国的银行要参与国际业务,就不能违背《巴塞尔协议》要求的底线。再比如,走出去的企业都要遵守国际会计准则,如果你自己搞一套报表,不按照国际上的报表准则来,恐怕也不行。

在国际贸易中,如果一国的财政架构从根本上与其他主要经济体不可通约,恐怕也不行,因为对方会说你在搞补贴。大家彼此之间的税目可以名称不同,但双方之间的税目应该大致相同,或者我这边两个税目加起来基本等于你那边的一个税目,这是可以讲清楚的。

再比如,国际上有一个企业所得税的最低税率,如果你的税率比最低税率还低,对方就会认为你构成了补贴,是不公平竞争。如果是个小国或者避税岛,可能还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如果是一个大国,恐怕许多国家都很难同意这样的做法。

我想说的是,在国际金融规范中有一些大家共同遵守的规则,那么,我们该如何处理目前经济中的杠杆,从而既能够释放出财政政策的空间,又能够为国际上所接受?

实际上,国际上处理隐性债务的标准做法就是机构债(GSE)。在《巴塞尔协议》、商业银行和不同金融资产的风险权重的债务中,有一个明确的单列分类,就叫机构债,典型的案例就是美国的“两房”(观察者网注:房地美、房利美,美国最大的两家住房抵押贷款融资机构)。

美国是一个自由资本主义国家,创办企业自己注册就行了,不需要国会批准。但是,只有“两房”作为私营企业,在成立时依然要得到美国国会批准。这显然是多此一举,但为什么要这样呢?就是要向市场暗示一种“信仰”,即“两房”不会倒闭。

但是,任何一个法律文本,不管是“两房”的公司章程还是美国的联邦法条,都没有提到“两房”接受了联邦政府的担保。当然,2008年金融危机后,“两房”临时受到了联邦担保,那是个特例。正常情况下,这种做法是找不到法律依据的。所以,美国“两房”的债务并不计算在联邦政府债务中。

观察“两房”的发债会看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即便底层抵押贷款的借款人违约,没有偿还贷款,也会保证按揭抵押债券(MBS)投资人如期被偿付本息。这是什么?这不就是中国的隐性债务吗?虽然项目本身无法还本付息,但是我借你的钱不影响还利。至于钱怎么来的?你自己懂的。

一句话,美国的“两房”就是美国的“隐债”。而美国的“两房”确实在从事着政府性的业务。从20世纪初开始,历届美国总统都宣扬要让每个家庭都拥有一套住房,这是实现“美国梦”的典型标志,可以让美国变得坚不可摧。

那怎么样才能让所有美国人都买得起房子呢?必须房价足够低、贷款利率足够低。如何实现?“两房”就干了这样的活,让低收入群体也能够买得起自己的房子。但最后就出现了次级贷款危机,然后“两房”被美国政府担保——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如果美国的商业银行买了“两房”债,商业银行承担的风险资本权重是20%,但是普通企业的贷款是百分之百,给一国政府的融资是零,给多边机构(比如世界银行)的风险权重也是零。于是你会发现,“两房”债是介乎政府与普通企业之间的,它比普通的银行给企业贷款的风险权重大概少了80个点,因为它是20%,人家是正常的100%。

目前为止,我国公布出来的隐性债务大概相当于GDP的多少呢?2023年的数据大概是40%多。美国的“两房”债务大概占GDP的比重是多少?2008年金融危机时,大概是90%。2021年的数据依然是60%多,不到70%,而中国是40%-50%之间。

这意味着,我们完全不用把“隐债”显性化之后转为中央债务,而是直接把它转为GSE机构债。那么,中国有没有机构债?有,铁道债就是机构债。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的建议就很清楚了:提议设立GSE机构——国家住房银行。

国家住房银行可以通过发债做三件事:第一,向地方政府收储土地,以解决目前地方政府增量的政府基金收入从哪里来的问题。化债只是解决了过去欠钱的问题,但新增的收入还没有保证。我们可以让地方政府逐步减少对土地的依赖,但是不能直接“拔氧气瓶”,这会导致地方政府功能紊乱,出现各种追讨过去欠款、罚款等现象,以及拖欠普通企业资金的情况。

第二,国家住房银行发的债向房地产企业注入累积优先股。优先股意味着在普通股之前分红,累积意味着有股息,如果这个企业今年不能赚钱,不要还本金和利息,记在账上,一直等到哪一年开始盈利了,企业先把历年欠的股息全部还清,才可以跟普通股分红。

而且,优先股的股东在董事会里不干预企业日常经营,但是在分红的时候有一票否决权,同时要限制高管的薪酬。一旦把历年股息还清后,优先股的股东就开始退出。

第三,由国家住房银行筹建全国政策性租赁住房酒店管理体系。我特别加了“酒店”两个字,意思不是让你盖新房子,而是去观察哪里的房子好租。如果交通便利、有人愿意出租,就盘下来,比如房东愿意把这个房子给你出租20年;

或者,房东可能愿意卖给你,那就买下来。这种情况尤其适合“老破小”式的房子,它们往往在城市中央,交通便利、非常适合出租,但是可能没有厨房或卫生间。你可以进行轻装修,把“老破小”改造成干净、卫生、安全的房间。

这样做的好处是,减轻了政府显性杠杆的上升压力,释放了负债空间,有利于维持中国的国家主权评级。从整个金融体系的角度看,大量释放了对商业银行资本金的不必要占用,提升了商业银行体系的稳健性。

本文作者:鲁政委,来源:底线思维,原文标题:《鲁政委:建议设立国家住房银行,腾出增量财政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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