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危机将至》第7讲， 本期时长11分02秒
大萧条的守望者VS大衰退的雷曼
救还是不救，都是一个问题
- 本期讲者 -
何帆
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
出版多部经济学著作及译作，一个兼具“经济学思维+全球宏观视野+文学审美+历史观”的智库型讲师
雷曼的经历与历史上的这家公司如出一辙
昨天我给大家讲过，在2007年的时候，美国旧已经爆发了次贷危机。但真正从一个房地产危机转变为金融危机，这个转折点是在2008年9月份的时候出现的雷曼兄弟破产。由于美国没有及时救助雷曼兄弟，雷曼兄弟破产之后，导致货币市场上的流动性一夜之间蒸发掉了。然后货币市场的危机引发了经济危机。为什么美国没有去救雷曼兄弟呢，我们在《镜厅》这本书里面可以找到一个有趣的历史对比。这个故事要从1932年讲起。
在1932年的时候胡佛还是美国总统。胡佛总统有一个倡议，成立了一个专门为了刺激经济复兴的金融公司。然后他请到了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来做董事会主席，就是查尔斯·道威斯。我们在中学历史中讲到，在处理德国赔款的时候有一个“道威斯计划”，就是这个道威斯提出来的。那道威斯在新官上任之后，很快就辞去了复兴金融公司董事会主席的位置，为什么这么好这么重要的一个工作岗位他要辞掉呢。因为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惹上了麻烦。道威斯家族是一个非常庞大的金融帝国。道维斯本人并没有持很多的股份，但是他的家族拥有一家叫中央共和信托的一个大银行。这个大的银行跟一个叫塞谬尔·英萨尔的公司联系非常紧密。英萨尔是谁呢，英萨尔当年曾经当过爱迪生的秘书，后来他在美国的西部地区成功把很多电网拉到了一些中小城市，他成立一个叫中西部电力公司。所以道维斯的银行和英萨尔公司之间有很多联系。这个公司的业务本来做得很好，但后来英萨尔过于激进，他的商业运作里头有一个特点就是使用非常高的杠杆率。那如果杠杆率高，在经济繁荣的时候你能赚得钱多，等到经济低迷的时候，你要去杠杆更加痛苦。由于英萨尔公司支撑不住，所以影响到了中央共和信托。当大家知道英萨尔公司出了问题，英萨尔本人已经跑到巴黎，大家就开始纷纷去挤兑中央共和信托。那这时候美国政府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到底要不要救中央共和信托，有支持的有反对的，但最后支持的意见占了上风。因为主要的担心就是觉得中央共和信托太大。我们现在经常听到一个说法叫大而不倒。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在讨论，支持救助中央共和信托的人认为，如果美国政府不出手，会引起来事态进一步恶化。有很多本来很好的银行可能也会受到挤兑。因此必须要救中央共和信托。最后果然救助，而且恰恰是通过复兴金融公司，就是道威斯刚刚辞去董事会主席的那家公司来救助中央共和信托。那你让那些反对救助的人情何以堪。因为他们就会批评说你这就是裙带关系，你用自己的钱来救自己的银行。
当这件事情刚刚平息之后，又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1932年距离罗斯福总统就任还不到两个星期，在密歇根州又爆发了另外一场银行危机，这个银行危机的主角是著名的汽车大亨亨利·福特和他的儿子。福特集团除了生产汽车，还有一些金融机构。其中有一个金融机构叫守望者集团。这就是福特父子持股拥有的。守望者集团有很多令人可疑的做法。比如说他们的办公大楼盖得非常金碧辉煌，可以借钱给公司的高管去炒股。当时经济处于低迷，所以很多汽车工人失去了工作岗位。由于守望者集团给这些工人发放了很多贷款，这些贷款也都成了坏债，所以大家都知道，如果没有政府救助的话，守望者集团很可能会被挤兑破产。美国政府曾经开出来条件，说我救你可以，但我必须要管你，然后被福特拒绝了。福特为什么这么横呢，因为他知道，复兴金融公司已经救助了中央共和信托，我比中央共和信托的规模更大，如果你救了他，为什么你不救我，所以他赌胡佛总统一定会来救他自己的守望者集团。但恰恰由于美国政府已经救了中央共和信托，反对的意见很多。美国政府想的是我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所以美国政府拒绝救助守望者集团，守望者集团最后倒闭。在一定程度上这才是导致1933年美国经济陷入谷底的最直接的原因。
韩国差一点就成了兄弟的救主，然而……
我们回过头来看在2008年出现的故事。很有意思的是，历史又一次重复发生了。在讨论是不是要救助雷曼兄弟之前，美国已经救助了一家投资银行，叫贝尔斯登。美国在救助贝尔斯登的时候，其实理由就比较有争议。因为很多批评的人说，我们给政府的授权，比如我们给美联储的授权，我们只授权你来救助商业银行，因为商业银行有很多普通人的存款，所以我们要去救助商业银行。我们从来没有给你授权让你去救一个投资银行。一个投资银行出现了问题，跟我们纳税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政府要去救它。美国政府的理由和救助当年的中央共和信托一样，就是说这个银行太重要了，它如果破产之后，美国可能整个股市就垮掉了，所以我们必须要救它。尽管救是救了，但是争议很多。所以后来当雷曼兄弟出了问题之后，美国政府遇到像当年要不要去救助福特的守望者集团一样的困境，那这里头可能使得事态更加麻烦的是，雷曼兄弟的当家人是非常臭名昭著的叫福尔德，他以刚愎自用著称。美国政府一边在想办法通过各种渠道给他找到一个下家，能够让别人救助他。但福尔德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很多错误。他一直认为由于雷曼兄弟的规模很大，大而不倒，所以最后美国政府肯定到最后要屈服，要来救。美国政府牵线拉桥曾经联系过美国银行，那美国银行过来看了之后，发现雷曼兄弟的帐简直太复杂，不知道水有多深。所以美国银行都不敢出手，别的美国金融机构也非常担心，怕被拖进去，怕被陷进去。
有兴趣的是来自外国的金融机构，比如说来自韩国开发银行曾经对收购雷曼银行非常感兴趣。但是福尔德就在谈判快要谈成的时候，福尔德又出来惹麻烦，就是大家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来签字了，福尔德跑过来跟韩国开发银行的过来谈判的代表讲说，我给你提个建议，我的房地产的资产是非常好的，你一定要留下来我的房地产资产。韩国开发银行觉得非常诧异，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都已经谈成了，怎么又重新推翻，你到底有没有诚意。韩国人性子非常倔，拂袖而去，到最后美国政府又联系了英国的巴克莱银行，巴克莱银行非常精明，他知道雷曼兄弟已经不行了，但是他想要在美国开展他的投资银行的业务，所以他提出条件说，我只购买雷曼兄弟的一部分。那购买一部分也可以，聊胜于无，美国政府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英国巴克莱银行收购雷曼兄弟。但在交易的最后一分钟被英国金融服务局拒绝。因为这是一个跨国的交易，所以美国政府同意、美国的金融监管者同意还不够，还要得到英国的金融监管者的同意。英国用一个很好的理由拒绝了美国的提议。英国金融服务局说我们不希望进口癌症。他知道雷曼兄弟的问题非常多。由于英国拒绝了这笔交易，所以雷曼兄弟不得不破产，而雷曼兄弟破产之后，一场房地产危机变成了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全球金融危机。
所以我们从这段历史可以看到，30年代发生的故事和在2008年发生的故事非常像。都是由于政府先犯了一个错误，然后害怕犯另外一个错误，结果反复犹豫徘徊。结果越是害怕犯错误，反而会犯一个更大的错误。